(《政治学通识》是我高中时期了解政治概念最重要的资源)


 

开学不久后,我校便用心良苦地准备了形式丰富多样的新生入学教育。

虽然连续好几天在礼堂和教学楼里正襟危坐,倾听长者的发言,但是真正进入我脑中的教诲屈指可数。并非我有意抗拒,任何人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海量的高密度信息——如果把贝多芬的九部交响曲在短短几天内全部塞到一个人脑子里,他大概率从此以后只会对古典乐敬而远之。于是乎,为了自保,也为了缓慢恢复僵化的思维,我的脑子在第一个月基本上都处于半封闭的状态。

到了今天,除却姚震师兄的“经验分享”和莽原话剧表演之外,我已经记不清其它活动的内容了。更令人惭愧的是,我是以一个“德云社观众”的姿态记住他们——这更像是在看表演而非接受教育。

 

在我军训期间,叶镇豪发说说表达对成电党委书记讲话的感慨,说自己第一次感受到了“大学的气息”。我当时仍然没有丝毫感想,所有事情无论好坏都在预知范围内,跟学长学姐们口中描述过的大学生活没有什么两样。

总不会就是如此无聊吧?我期盼着开始上课。

政治学原理的李筠老师给了我很大的希望——不仅仅是因为有学长说他是个“神人”,更由于后来我发现他的博士生导师是丛日云教授。后者曾经主持中国政法大学通识教育核心课程《西方文明通论》(现在似乎没有了?),在《南方人物周刊》的采访报道中,记者杜强曾写道:“对低年级的本科生们来讲,听他的课‘受启发’和‘毁三观’大概是同一个心理过程,有学生觉得‘耳目一新’,有学生‘脆弱的民族感情受了伤害’,有的还向学校打小报告。”在我的认知中,任何有个性而不随波逐流的人都会自然而然产生对事物的深刻见解。

李筠老师最终没有“辜负”我的“厚望”,带来了近乎完美的课堂体验。他用很短的时间阐明了自己心目中大学的任务:学习知识而非搜刮信息。这是极具启发性且为常人所难以总结提炼的观点。

 

我很早以前就遇到了类似的问题。

高一分科前,在能够理解所有已知解释的情况下,我突然因“为什么要学习”这个问题而感到困扰。请教谢策时,他说我的视线由“向外看”转变成了“向内看”,并且对这种转变过早发生持否定和担忧的态度——在人类历史上很少有人能解决内在自我的问题,如果过于执着,必然对学业乃至身心健康不利。好在我是一个足够世俗化的人,即使高中后几乎所有表达都是为了阐明内在困境,我依然成功将大部分疑惑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使它们不至于产生严重超标的负面影响。

我不敢确凿无疑地下定论说,“世界”和“人生”究竟孰难孰易;但我确信,以“内化”的视角看问题在起步难度上要低得多。事实上,“向内看”是一项非常简单的活动,你只需要持有真诚的态度——真诚地经历、思考,然后表达,产生深刻而具有建设性的观点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向外看”的问题却并非如此。

一旦开始思考外部世界的运作,我们必然会面临“知识”与“信息”的辨析。

我曾经反复表示自己非常讨厌谈论政治问题,它总会让我想起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人秃着脑袋,在酒局上高谈阔论的景象。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他们的技术手段和语言水平甚至无法支持他们翻过Great Firewall阅读任何一篇英文报道。但也正是这样一群人,在谈及政治议题时,用词尽是“无非”、“不过是”、“说白了”之类,言语之间仿佛刚刚在白宫与特朗普总统共进晚餐,一齐探讨国家战略与世界局势。

作为昔日热衷于指点江山的傻逼,我非常清楚这类行为的内在逻辑。以李筠老师区分“知识与信息”的观点来说,那种侃侃而谈的气势、学识渊博的假象,不过是“披着狼皮”的信息罢了,算不得真正的知识;当我们纸上谈兵的时候,其实是在背诵、复述自己曾经读过的文章,其中真正属于自己的真知灼见恐怕微乎其微——在某种程度上,这种行为类似自媒体的“洗稿”,只不过不会有谁有兴趣花功夫来揭露我们的本来面目。

这个习惯是有害的。一方面,它会使得人们止步不前,沉浸于自得自满的慢性毒药,在满腹经纶的幻想中失去很多学习知识的机会。另一方面,在以外物装点自身的强烈欲望中,我们很容易不假思索地选择一方学说,想方设法让一切新知符合既有观点、巩固立场根基,完全丢弃实事求是的态度,最终成为狭隘偏执的捍卫者。

 

每当开口却发现自己力不从心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胡航川的话来:

这个世上像我一样的人应该还有很多,但自己不勤恳,被别人给扣了顶帽子。另一些人总是喜欢为自己发现的“规律”沾沾自喜,并以此来约束周围的一切,当他人的结局被自己算中了时,就觉得自己如天神一般。我希望我能从现在的阴影里走出来,打破这种“规矩”,让它不要再“祸害”更多像我一样或者更加弱小的人。

我认为我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是王小波口中那种“一无所能,就能明辨是非”的浅薄之辈、狂妄之辈,脑中充斥着主义、观点,却唯独少了知识。

我再不愿面对公共议题时只能够保持沉默,凭借朴素却大而无当的正义感对公众的愚昧感到愤慨。

生活在当下中国,仅仅想要成为一个好人是远远不够的,思想可以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往往却显得软弱。李筠老师在第一课闲聊时间的结尾说,好人也可以是有力的,这种力量大概便来自鲁迅口中“有韧性的反抗”。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必须拥有智识。


最后

祝愿胡航川明年不要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