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后的必要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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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在知乎上看见过一个关于军训的讨论——“为什么军训教官跟学生只待一小段时间,但是学生对教官非常不舍?”,回答者纷纷表达了对学生“不舍的眼泪”的批判和讽刺。当时我正在参加高中入学军训(那里的教官傻逼率极高),并且刚刚读完了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这一切都潜移默化地塑造了我的“审美偏好”,让我对集体狂热和未经检验的情感冲动有一种本能的排斥。这种偏好有时甚至会让我走向另一个极端——只要看见有军训结束的老同学在朋友圈抒发对军训的美好情感,我便情不自禁皱起眉头,生出预防性拉黑之心。

这当然是不对的。

 

大学军训远没有想象的那般艰难。

在结束前夕,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相当喜欢带队的x昊教官。虽然他也常常把集体荣誉感挂在嘴边,有时“好大喜功”而忽视客观规律——我因此对他有过很多情绪化的抱怨,但决不会生出经过思考的仇恨。

因为昊哥是一个没文化却不反智、尊重知识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足够真诚,身上带着一股极原始而向上的力。无论持有怎样的三观,他至少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信奉的事业之中去的,那种青春的朝气足以掩盖任何具体原则带来的负面气质。

这是那种站在油腻和鸡贼的对面的人。

 

现在我大概能够理解一些人对军训产生的美好回忆——教官颜值很高,内心也并不丑陋,在一个相对自由的环境中,正面情绪的产生便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既然人们的情感是真实存在且有根有据的,那么任何人都不能够否认这种情绪的正当性。 但即便如此,我心中的尴尬不适并没有因此而烟消云散——情感固然是真实的,但表达的虚伪也一点不差。

大部分人抒发情感的方式都是类似的,他们似乎无法写出除去应试作文以外800字以上的文章;朋友圈动态如同打过鸡血——在景点打卡,出游凑出九张拼图,在辅以评论区不知所云的俏皮话……如果不套用流行用语,他们自己脑子里想出来的文字甚至比表情和标点的数量还少。

对于同一条流水线产出的作品,一切都是可以预测,人们的情感表达从形式到内核都高度一致,因此也没有什么惊喜可言。

这种“个人生活感悟”的平庸和单调,其实和公共活动上虚伪造作的慷慨陈词同根同源——据我观察,极其擅长书写口水范文或是进行废话演说的人,精神世界都非常贫瘠。他们往往只能依据社会提供的范例来进行思维活动,离开了那些固有格式后便茫然失措,不知道应当如何感受、思考以及表达,于是只好遵循现成的规范(连情感表达居然都有规范…),逐渐丧失活力与创造力。

这个结果并非他们的选择。

 

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我会和婆婆爷爷一起看看CCTV。

央视的自我定位是为全国占主体的人群提供文化产品,因此很多节目在“我们”看来早已落后于时代潮流,一般不会有同学选择观看央视的娱乐节目。我虽然也不大喜欢,但多多少少浏览过其中大部分内容。

央视的综艺普遍用力过猛,特别喜欢以拙劣的手段拨弄观众的情感。我们已经普遍接受了成人世界的做作和无聊,但将这种思路套用在亲子节目时,它的恶臭本质便展露无遗——当一群小朋友模仿着成年人,以令人作呕的朗诵腔念出规定中的台词时,你很难不感到一种强烈的生理不适。

他们一开始听从长辈们的指挥,后来便学会了自发迎合。那些口是心非乃至全然屈服于虚伪的傻逼,不正是他们将来要成为的人吗?

 

人们很难独立突破这样的桎梏。

语文教育本应承担责任。谢策曾经通过周记让我们明白,写作并不是为了中考高考分值最高的那道题,而是因为它“如同吃饭喝水一样,是我们每个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但这样优秀的教师凤毛麟角,更多的人早就像文化创造者一样进行了从头到脚的自我反省和阉割。他们中的部分人应当清楚高效快捷的高分作文思维会对一个人认知世界的方式造成多么大的负面影响,但“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在高考的压力,即“生存”的压力之下,个人心灵的健康发育需要排队等候入场。

对某种艺术形式的探索同样可以起到类似的作用。但我国大众文化畸形发展,无论是流行音乐还是影视艺术,都难以担此重任。在良好的文化环境尚未确立的情况下,人们被动接受的爆款产品往往难以摆脱庸俗和虚伪的毛病;与此同时,在一个考虑“吃饱饭”问题的阶段,我们不大可能将文化需求上升到美食鉴赏的高度。事实上,能够被大众接触到的优秀文化少之又少,以至于我们难以在实践筛选中形成一套较为完善的审美标准——那些为《烈火英雄》的表达方式而鼓掌欢呼的行为,其实并非能力问题而是经验问题。

 

刷机成功是极其罕见的幸运,那极小部分幸存者理应明白,他们每个人的经历都是独一无二且不可复制的,几乎不可能也不应当通过总结推广自身的经验来影响周围的人——那是另一种傲慢和控制。

在罗曼·罗兰笔下,克利斯朵夫在批判德国虚伪艺术的过程中,逐渐走到了整座小城人民的对立面。他并非圣人,任何斗争者都可以从克利斯朵夫身上看见自身的影子,并因此感到宽慰。

我们当然不必做一个永远与外界抗争的人,(谢策说他30来岁之后就接受自己无法改变他人的事实了)但身处一个缺乏真诚的环境,至少我们不应该拥抱虚伪。

 

在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父母曾经带我去过一个“提升记忆力”课程的宣讲。在那个昏暗的影厅里,伴随着《菊次郎的夏天》,我被主持人挑选成为当场展示“传销神迹”的演员之一。

在后台,他给我们展示了三十来个词语,并且教会我们把词语穿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从而实现短时记忆——现在想来,这应该是杂技领域的事情。

上场前他叮嘱道:“第一遍背完之后,你们一定要主动请求把它们倒过来再背一次。”

背诵很成功,掌声和惊叹声充斥着整个会场。我分明看到了父母脸上那种难以描述的满足和欣慰,在某个瞬间,我竟对他们“望子成龙”的欲望感到共情,想要接受台下的欢呼。但是一股极其强烈的尴尬很快迸发,冲淡了其余一切情绪。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骄傲地挺起胸膛。